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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捉摸 (4)

和夏岚的交往一天天多了起来。她是个感情上很执着的女孩,虽然有了挫折,但在心中依然保持着纯纯的梦想。这让我又喜欢又不免摇头。她依然沉浸在对沈淳的思念中,虽然我对韩晓芸也差不多,然而如果说我是无力自拔的话,夏岚就是不想自拔。她总是说我怎么能够忘记他呢,我说要是换了我,我会说我怎么才能忘记她。她说我想骂他,恨他,可我舍不得啊,我冷笑道他可曾舍不得你呢?她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我说只要不这么想,就不会不快乐。她说I won’t forget him forever, I’m sure of this。我略带嘲讽地说:forever? 那你比我强,我只有勇气去忘却,却没有勇气去记一辈子。她说常常夜里醒过来就哭,我于是心软下来,只好象个兄长似的尽力劝慰她,说些快乐的事打打岔。然而说着说着话题又回过头来,有时把我也拖进对韩晓芸深深的怀念中,虽然我从来没有和夏岚说起过我的经历。

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没有失去韩晓芸,如果我没有去做花里胡哨的主页,如果主页上没有放五台山的合影,如果我没去五台山或者夏岚没有去,如果她在五台山对我的印象并不深刻,如果她没有失去沈淳,如果她没有去看我的主页,也许她就不会一时冲动地找我聊天,我和夏岚也就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两个擦肩而过的人,走着平行而永远不会相交的路。

也许也是一种缘份吧?以前总以为缘只是某个时刻某个地点的某个偶发事件,然而现在我想,有时候所谓的缘,其实是以前一件件事情,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事情的总和,没有那些事情,缘就不会出现。你不经意遗落的一粒种籽,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日子里就在你面前展放成一朵盛开的花了。

当我的脑海中涌动着这些想法时,和韩晓芸的重逢以及和她的缘份也同时浮现了出来。挺相似的,我摇头笑道。然而我知道,在我心底两个缘字并不一样。对韩晓芸,是一种天长地久的缘,而对于夏岚,只是一种萍水相逢的缘。我只是把她当成好友,就象对陆忆一样。

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陆忆了,我想她整天都在词山和题海中跋涉,一定很少有时间和心情到BBS 上来闲庭信步一番的。然而我也很少会想起她来,只是每次想起时,总是在心中默默祝她能够好好考。

偶尔有一次想到,她在拼命地记忆,同遗忘做斗争,而我正好相反,拼命地遗忘,同记忆做着斗争,心中颇觉有趣,于是写了封信给她,问了个好,说真不知道是记忆困难些还是遗忘困难些。过了几天,她回信道,一周就上一两次站了,要上也是一大清早,找人少的时候。至于哪个更困难嘛,她说,我们再赌顿酒吧,等我明年四月考完G ,看你忘记没有。我笑着答应了,心里想:到那时候我就能忘了吗?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上站看到陆忆正在聊天室里,心中颇有些惊奇,我想也许是看书看得累了,稍微轻松一下吧,怕是过会儿就要走的。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呼起我来了。

“你今晚有空吗?”她问道。

“那要看什么事了。:)) ”

“想和你聊聊天。”

“你不背单词去?”

“唉,看不下去啊。”

“哦,那就聊吧。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女孩?”

我更加惊奇了,陆忆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呢?我开玩笑地说:“坏女孩嘛,要么不清楚自己坏,要么很清楚自己坏。象你这么个疑疑惑惑的样子,即使坏也还没坏透。”

“人家烦死了,你还开玩笑。”

“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是不是很招惹人?”

“招惹人?”

“就是和男孩子交往,交往交往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笑着说:“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啊,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文笔也不错,招惹人是应当的嘛。”

陆忆的确是个气质很好的女孩子,开朗活泼,亲切大方,然而心底却又极有个性。她的文笔也好,虽然文章不多,但正因为不多,我知道那不是一时心情的波动,而是生命的积累,不是随外界的风发出阵阵呻吟的树叶,而是深深地根植于内心土地的树干,心情的变幻淀积成了一圈圈的年轮。而且,我想陆忆也可以说是了解我的,例如她会说sigh的文章风格很象我,会说我新做的主页不象我的风格了。

然而了解我并不说明有什么更多的意味。我知道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很好的朋友。我对她同样如此,尽管是一个我可以向她吐露心事的朋友。然而她也是一个我很少会注意到她不存在的朋友,一个她存在时我会高兴,不存在时我却不会悲伤的朋友,一个不存在时我一样可以活得很好的朋友。有时候我会想,也许她只是锦上的花,是我生命中的装饰,
而不是雪中的炭,我生命中的必需。

“不过你看,不被你招惹的人也有哦,比如我,呵呵。”我继续开着玩笑。

“不然我就不会对你说这些了。以前还好,都是别人不对劲,这次我也有点不对劲了。”

“看来这次这个男孩挺有魅力嘛。:)) ”

“也就是去三峡前,和他聊得多了些,从三峡回来,信箱里就塞满了他的信,不过那时候我还不是很在乎。开学了以后和你说过我老躲宿舍看小说,其实也是躲着他,一上站,他就呼我聊天,给我发消息,我都怕了他了。”

“不理他也就是了,干吗要躲呢?”

“可是……我并不讨厌他,也不烦他和我聊天,说实话,他是挺有吸引力的,和他聊天我感觉反而觉得挺开心的,只是心里总有点隐隐地害怕。”

“唉,你这样不对。给了他太多机会,那也怪不得他。如果你对他没有意思的话,你这是在害他。其实,也是在害你自己呢。”

“可我想我没跟他说什么特别的话啊,就象我和你一样,朋友,朋友,好朋友呗。当然免不了要说一些开玩笑的话,可是是开玩笑啊,这在BBS 上不也挺常见的嘛。”

“可是我不是有心人啊。你要知道,你自以为无心的话在一个在意的人耳朵里可能完全会是另一番含义。”我心中一动,补了一句:“我有经验。”然而我也不愿多想下去,便接着问道:“那你现在不是考G ,很少上站了吗?”

“他也考,和我一个G 班。”

“这么巧?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咧。”

“他是和人换过班的。而且说不定是听我说了我要考他才考的。”

“哦,他追你倒是挺费心的啊。”

“所以,我心里倒有些感动。”

“嘿嘿,你们女孩子就是吃这一套。”

“唉,也不知是不是经常一起上课,一起来回的,培养出了点什么东西来了,反正觉得不对劲了。这星期他老板抓他出差,好几天不见,心里倒觉得缺了些什么,有点空空的感觉。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接到他从外地打回来的电话,说一个人觉得很孤单,挺想和我说说话的。我一下子就……,唉,心里头乱死了。”

“那好啊,彼此相爱,正是个最圆满的结局呢,比我对韩晓芸这样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强太多了,你还不满足啊?接受他就是了,又自寻什么烦恼呢。”

“可是,我不相信他啊。他怎么能够在认识我两三个月后,就放弃原来的女朋友了呢?对我一见钟情?我可不信。”

我无言以对,那一瞬间我又想起了沈淳和夏岚。怎么我总是听到这样的故事呢?难得这样的故事真的每时每刻都在身边发生着吗?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情人都成眷属,无意者皆是朋友,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也有男朋友啊,”陆忆接着说道:“虽然觉得越来越有隔阂,但我到现在还不能说分手,毕竟也有好几年的感情。他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呢?将来是不是也会这样对我呢?而且,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冲动,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只不过因为有了点感情危机,有点空虚,想找点东西来填补。”

那时候韩晓芸也不信一见钟情,她对我说来得快的东西去得也快,象鲜花怒放后转眼就会凋零。我说我也不信,我说希望我的爱情是象春草一样慢慢地滋长起来的,心里想我俩之间的感情不正是这样慢慢滋生着吗?

那时候韩晓芸也迷惑,苏宁一出现,她便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中,既不敢相信对方的感情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我也迷惑,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韩晓芸说她更信任我却没法爱上我。

那时候韩晓芸也找我诉说,说苏宁清澈的眼眸,灿烂的笑容,温柔而执着的追求,说她自己强抑的激情,犹疑的痛苦,和不由自主的迷乱。而我也只有强抑我的悲伤劝韩晓芸三思,我问她你不是不信一见钟情吗?她说我躲不过那激情,鲜花总不能因为害怕凋谢就不开放了吧。

那时候韩晓芸也面临着压力,正处在毕业的最后关头,她说看不进资料,做不了试验,写不出论文,一如今天陆忆要考G 却背不进单词,只有跑进聊天室里去发泄和逃避。

生活仿佛在重演着一场如此相似的戏。只是我在第一次知道苏宁的那个晚上彻夜未眠,躺在床上数绵羊,一只两只,一百只两百只,直到成百上千只绵羊把我的心蹋得稀烂。今夜我是不会的,我有些庆幸地想到。可是,今夜的陆忆呢?

“你和那时候韩晓芸对苏宁一样。我那时候劝她三思,虽然,呵,老实说,不免希望因着她的犹豫能够把她从苏宁那里拉回来。但我现在也这样劝你,是真正希望你好。对自己不能确定的东西,就先别去确定了,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让时间去解决吧。”

“可是我看不进书,考不了G ,我该怎么办啊?”

“那你别考G 了,或者改考十月的吧。”我忍不住还是想开玩笑。

“你尽出馊主意。”

“呵呵。说个正经主意吧,还是刚才的话,先好好考G 吧,把其它事抛在脑后,别想太多了。你现在还犹豫,那就等到不再犹豫的时候,不管这个不再犹豫是意味着接受他还是拒绝他。”

“唉。我会尽力的。”

然而我深感自己的无力,我知道陆忆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其实她并不在乎我的意见。她会谢谢我的意见,然后把这意见抛在脑后,继续在情感的旋涡里打转,继续自己走自己的前途未卜的路,如那时的韩晓芸,也如现在的夏岚。然而我只有苍白空洞的话语,给不出一点实实在在的帮助,能让她们逃离或迷惑或愁苦的深渊,给她们带来快乐和轻松。

我想起《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一段话,大意是说一个神智清醒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陷入困苦中的人的毛病,并且尽可能地劝慰他,可是没有用,正如站在病榻前的正常人,并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力输入到那个病人身上一样。我知道情况就是这样的,对夏岚,对陆忆,我都无能为力。何况我自己也是个病人呢,我苦笑了一声。我不是也一直在劝说自己,却也一直对自己无能为力吗。

年轻时总以为这个世界很简单,好象没有什么我想不通的事情。我的理论体系那样坚固,我自以为可以凭之应付一切。我想那些所谓棘手的感情问题都是庸人自扰。彼此相爱就好好地去爱,不爱就放开手,多么简单的事呢。当我幻想未来的爱情时,我也以为自己一定会这样洒脱的。就在上半年,碰到感性版中有这类文章的时候,我也总是会飘飘洒洒地写上数言,高高在上地教导一番。然而心里却充满对他们的嘲讽,嘲讽他们的糊涂或他们的软弱。

现在我不得不嘲讽我自己了,我终于从这几个月里纷沓而至的故事中学到许多,我终于明白理论是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再在版上看到这样的文章时,我已然没有心情回答。即使偶然写上两句,也是告诉他们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人生就象编程序,书本里头只能教你语法,更重要也更有效的方法是“试错”,从一次次错误中得到的经验才是真正的经验。我依旧置身事外,然而已不是高高在上,我的口气中多了点无奈,然而我的心中充溢的换成了同情,是同情陆忆,同情夏岚,也是同情我自己,同情这许多和我一样的人。

相反,我在技术版却加倍地活跃起来,不厌其烦地解答别人的问题,甚至是一些原本我很讨厌的问题,例如只要自己查查书本手册精华区就可以知道的,然而现在我也是自己查了再回答。也许我觉得在技术版给人的帮助更加有用,比感性版中那些所谓的帮助要实实在在得多吧。而对于那些在感性版挣扎着的人,我只能在心底说一句:好自为之吧。

不可捉摸 (3)

网络对我来说就象歌里唱的那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女人,虽然带给我难以抹去的烦恼,但也曾带给过我许多欢乐。象我这么个在日常生活里沉默内向,不擅交际的人,在BBS 上却象找到了展现自我的舞台,感觉能够更从容地与人交往,并且也交了许多的朋友。我的心里也因此常会涌起点冲动,想早些回到网上,回到那些朋友中间,再在版上狂发文
章,再在聊天室里嘻笑打闹,再去快快乐乐地听报告会。我想做完主页我也该重新回到网上了。

可是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下意识地极力延长着重新上网的时间,慢慢吞吞地精雕细凿着我的主页。直到大半个月之后,我的主页充斥着花里胡哨的背景,色彩斑斓的文字,还有一大堆患了多动症似的图片和两个翻着跟头的小人。陆忆看到后大摇其头说不好不好,不象你的风格了,我还是喜欢原来那个朴素清新的版本。

其实我自己也不喜欢,不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还是要展示展示,让自己的心血不至于白费。当我在十月底重新用morning ,我原来的那个ID上网时,我把主页的地址在签名档,计划档里贴得到处都是,还发了篇文章,说我回来啦,欢迎参观我这些日子里埋头苦干的新主页。

打开尘封了两个多月的信箱,里面只有四封信,三封还是问些技术问题的。在聊天室里碰到老朋友,也只是向我打个招呼Hi,最多问一句“戒网结束了?”然后便继续寻找他们的快乐去了。这些事都让我隐隐觉得有些失望。虽然我知道别人本没有理由来关心我,我也知道别人的关心对我来说并没有作用,然而我还是多么地希望能有一点抚慰的话语象春风一样拂过我荒芜着的心田呢。

只有一封witty 写的信,祝我戒网早些结束,祝我心情能好起来。这也并不奇怪,在我决定戒网的那个晚上,我想疯狂地最后上一次网,过把瘾再死。witty 钻进我独自开着的聊天室,这是个陌生的ID,但对一个陌生的网友,我反而有了一种毫无顾忌的感觉。那晚我们聊了一个通宵,我忍不住暴露了我的悲伤,并说明天起要开始戒网了。

那个晚上我还说起了电影《秋日传奇》,说起了特里斯坦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终于卸去心灵上的负担,骑马回家时的那个慢动作镜头。我说他那时的微笑是我见过的给我印象最深的笑容,那样清明恬静,仿佛一切的喧哗复归安宁,心湖里一切翻腾的沙子已沉淀到心底。我说我也有一天会重新回到网上,象他一样笑着回来的。

现在我回来了。可是我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静,韩晓芸在我心头还没有被忘却。有时候我也会微笑,但是我的笑不是清明恬静的,大部分却还是无奈和自嘲。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获得那种波澜不惊的心境呢?我常常这样问自己。

然而心境毕竟老了许多,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总觉得自己有种曾经沧桑的感觉,再不能象以前一样如痴如醉如狂地投入到网上的生活中,淋漓尽致地表现自己了。感性版那些杂乱的情感,我也都是一扫而过,再也没有心情一篇篇读下去。有时我也会想,也许那时候下意识地延长做主页的时间就是因为怕再上网时却没有往日的激情了吧。

日子就一天天地这么过着,转眼十一月就到了。我感觉自己心情已不算太坏,但也一点都不好,我只是在浑浑噩噩地生活着,没有一点点生气。一个晚上,我又在网上匆匆扫了遍文章,总觉得自己的心依然在烦躁地跳动,无法沉静下来,就想早早地回去休息。突然机器响了起来,有个ID叫abyss 的网友在呼我。我想想反正也无聊,于是就按下y 键,切到了对聊模式。

以前没有和abyss 聊过天,但这学期看过她一些文章,从文章里也可以看出来是个遭受感情挫折的女孩。有篇文章里有两句话印象很深:“香山的叶又该红了吧,可我怕见那如血的颜色。”我那时用sigh偶尔上上网,很少发文章,可当时却起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回了一篇,写道:“前两天看到顾城的一首诗,摘两句送给你吧:不要再想/再想那出发的地方/风偷去了我们的桨/我们/将在另一个春天靠岸/堤岸又细又长”。

对面打字很快,我还没开始说话呢,对面已经打出“林凡你好”了。

我很是奇怪:“你好。你怎么知道我的真名的?”

“刚看过你的主页。还记得有个叫夏岚的吗?去年五一一起去五台山的。”

“原来是你啊。看到老朋友,真是高兴呢。”

怎么会不记得呢。前些时候做我的主页,我把那次去五台山的几张照片都放了上去。那是我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五一,是玩得最开心的一次旅游,我想那也可以算是我无忧无虑生活的最后一些记念吧。随后韩晓芸就走进了我的生活,而忧郁彷徨失落无措嫉妒痛苦等各种各样的心情也就象影子似的跟在她后面一起来了。想到这些,我心中总涌动着对大学里那些快乐时光无限的缅怀。

那些照片里有一张合影,是在清凉寺前面的那块飞来石上,让一个清瘦的小和尚给拍的。五个男孩和三个女孩或蹲或立,其中有一个女孩就是夏岚。照片上她靠着她的男友,幸福地笑着。他们俩是当时我们那一堆男孩女孩中唯一的一对。可是,我又想起她那些带血的文章了,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我以前就给你写过信,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morning 就是你,我那时候叫shine ,你还有印象吗?”

“哦,shine也是你啊。那你知道sigh是谁吗?”

“是你?”

“呵呵,猜对了。”

“真是巧呢。谢谢你回过我的文章。”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你写那些文章的时候看上去心情很不好啊,现在好些了吗?”

等了一会儿,她那半边屏幕一直没有动静。我想肯定是我勾起她的回忆了,心里颇有些歉意。我刚想说些别的把话题岔开,她那边却动了起来:“你是知道沈淳的吧?”

“当然知道。”

“我们分手了。”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但心中仍是一颤。沈淳就是那张照片里她靠着的男孩,在我印象中也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在五台山常谈起佛教的一些东西,他总能说得头头是道。晚上一起睡在一张大炕上时,他给我们唱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记得曲是很舒缓的那种,词还记得两句:“那些曾经的风花雪月,片片飘落在这个遗忘的季节”。虽然词曲都有些模糊了,但他的才华和浪漫我却一直没有忘记。

也许是恋爱中的人都有种奇怪的魅力吧,夏岚在我的印象中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看到他俩幸福地走在一起,沈淳温柔地待着夏岚,而夏岚回报一个甜甜的笑,我的心上就感觉有一阵清澈的风吹过,我的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来了。那个时候爱情在我的心里还是那样的美好,而我总觉得他们俩就是那美好爱情的象征。行在山路上,看着蓝天白云和连绵的青山,心内的风和身外的同样清澈的风彼此呼应着,那时候我充满着对爱情的渴望,对风花雪月的憧憬。

现在却到了我遗忘的季节了,那些曾经营造的风花雪月终于象秋叶一般在心头飘落。而今天这美好爱情的象征也象座沙塔似的,说倒就倒了,让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我的心试图否认我的眼睛在屏幕上看到的话,然而还没有开始挣扎,就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努力一定会是徒劳。

“我暑假前还看到你们俩一次呢,他抱着个西瓜,你在旁边。怎么就分手了呢?”

“他爱上别的女孩了,唉,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暑假我回家了一个月,回来他就告诉我他喜欢上别的女孩了。”

“哦。”

“到现在快三个月了吧,我象过了三十年,三百年似的,看什么都有隔世之感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那么容易吗?”

那么容易吗?我也这么问了声自己。我不是也对过去的事念念不忘吗,我不是也有一种沧桑感吗?过去的事真的就能过去吗?如果过去是记在日记里的字句,我可以付之一炬,如果过去是沙滩上曾经走过的足迹,潮水一来它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可是过去是牢牢地跟随在我的身后的影子,让我一想起它就觉得精疲力竭。有天在梦里蹦出了两句诗来:我在记忆的土地上流浪,找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不知道是以前在哪里看过的,还是我自己梦中的创作,可是我想,那的确就是我了。

“他上网吗?”我不知说什么,于是随便问道。

“上的。他的ID是myth。”

原来是他。这个ID很熟悉,在文学版和诗歌版很活跃。特别是今年四月份的时候,他在诗歌版连续发了好几首情诗,写得浪漫真挚,感人至深。读那些诗的感受就象又回到五台山的山路上,心中同样涌动着温柔无限的风,直到今天我都认为那是BBS 上最好的创作。也许如此褒奖另有一个原因,那个时候我正感到自己开始爱上了韩晓芸,整日里神颠魂倒,意乱情迷,也很想写点东西,特别是诗这种最适于表达激情的形式。虽然也曾涂鸦,然而总是笔拙。因此看到那几首诗,就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了。

“他上学期在诗歌版发了些诗,是写给你的吧?”

“别说那些诗了吧,别说了。”

我摇摇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唯一清晰的感觉是,那些美丽的诗在我心里突然间变得丑陋起来,象水面上本来美好的影子,因着一粒小小的石子,荡起了圈圈的涟漪,倏地就面目全非了。而诗的作者呢?我想他写下的诗那么美丽,他心中也一定是有着同样美丽的感情,他也一定会把这感情象朵花似的在心中呵着护着珍惜着。可是诗的作者原来是沈淳,而沈淳又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感情在他心里就算是朵花,也只是一朵随随便便摘了就扔的花,而诗在他手上怕也只是可以被任意耍弄的玩具吧。他的感情那样庸俗,怎么能写出那么美丽的诗的?我禁不住有些鄙夷起来。我想也许没有那些诗,没有五台山的那些印象,我也不会如此厌恶,可是比起那些真小人来说,我的确更加厌恶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我心里这么琢磨着,翻滚着,嘴里却只好和夏岚扯些别的。夏岚说她明年七月毕业后就准备工作了,但找工作还没有到急的时候,本来还想留京,现在没了牵挂,倒也无所谓了。聊着聊着就到十点半了,夏岚说她们实验室要关门,她得走了。

“能求你一件事吗?”互道再见后,她最后又问了一句。

“什么事?”

“能把你主页上的那张五台山的合影取下来吗?”

“哦,没问题。”对一个名叫abyss 的女孩的要求,我又怎么能不接受呢。

我下了站,把主页上的那张照片摘了下来,便关了机,骑车回宿舍去了。中央大道上没有什么人,显得空落落的,只有几根电线杆子竖在那里,彼此却冷漠地对视着,互不搭理。偶尔我看到路边有一对恋人正依偎着慢慢地走,听到那女孩叽叽喳喳地不知说些什么,笑些什么。

真是幸福的一对啊,我不由自主地想道。然而紧接着我又古怪地笑了笑。我那样努力地追求爱情,渴望得到爱情,可是就算得到了又会怎样呢?会不会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又失去它呢?陆忆的爱情岌岌可危,夏岚的爱情已经分崩离析。周围自然也还有看上去美满的爱情,如路边的这对恋人。可是,当陆忆和男友情话绵绵,夏岚和沈淳如胶似漆的时
候,他们恐怕也不曾想过有今天吧。而今天这对沉浸在爱的喜悦中的人,他们又知道未来的事吗?

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寒噤,缩起了脖子。天气是越来越冷了,我想。一种矛盾而又苦涩的滋味随着这风漾满我的心头。我依然渴望着爱情,可是又有点不得不惧怕爱情了。

不可捉摸 (2)

虽然有“一吐为快”,“如释重负”这样的成语,我也总以为闷着的心事如果能有个好朋友诉说一下,就真的会因为被分担而减轻掉一些。可我第二天醒来,却感觉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是知道了陆忆的那些烦恼,更在我的心里添上了些无可奈何的成分。对韩晓芸无望的爱情依旧重重地压在心头--不,它已不是初时的沉重,只是一种绵长的痛,象条蚕,把我的心做了它的桑叶,时不时地便啮上一口。

那些日子里我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忘却。可是只要我稍一松懈,对韩晓芸的思念总能曲曲折折地探出头来,象石板重压下依旧顽强的幼苗。晚上熄灯后,躺在床上等待睡着的一段时间总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我总是要抖擞起全部的精神努力地向梦乡跋涉,稍不留神便会陷入思念的沼泽。然而即便在梦乡中,韩晓芸偶尔也会象个幽灵一样出现,时而笑靥如花,时而潸然泪下,让我醒来时总得楞半天神。

然而我知道我必须忘却,我也知道我终将忘却。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中总泛起一丝淡淡的悲哀。偶尔会想起阿甘,那个在越南的炮火丛林里一封又一封给Jenny 写信的阿甘。他那时候是否也象我一样疯狂呢?无论Jenny 远离还是堕落,阿甘坚持着对她的爱,百折而不悔,而他终于得到Jenny 了。是否我也应该一直坚持下去,也终于会得到韩晓芸呢?当我沉浸在这样的幻想中时,我总听到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发出一阵磔磔的怪笑,说:你不是那个傻傻的阿甘,你没有他的真性情。

我知道自己只是个活在现实中的普通人,然而我听到这个声音把这点说出来,仍旧有些厌恶和怨恨,我恨它剥夺了维持着自己的那点可怜的虚荣。可这个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自我不为所动,依然置身事外,一丝不苟地旁观着。每当我想起那些伤心的事,浸淫于一种痛苦的快感中的时候,或是想起那些真心的付出,颇为自己感动的时候,它总是不期然地出现了,象随地吐痰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戴着红箍的老太太。于是我也只好象只清晨的雀儿,不情愿地醒来,歪着头勉强再沉浸片刻,然后抖抖身上的露水,展开双翅,吱地一声投向蓝天去了,四周包围着的是现实的空气。

鉴定的项目在我的拼命工作面前自然不是什么难题,老板也不是白器重我的。然而过了国庆节,我一想起接下来便会有一段很空闲的时间,心中就是一阵发虚。那些未来的日子是一张空白的纸,一张可以任意涂抹的空白的纸。但我不想用伤心的回忆和无聊的臆想将它填满,我知道我必须给自己找些事干。最后我决定重新做我的Homepage,我想我原来的那个太简陋了。

偶尔还会用sigh上上网,碰到陆忆时和她说上两句话。我问她还烦不烦了,她说她想好好考虑考虑,最近也很少上网了,一到晚上就躲在宿舍看小说。我说:我最讨厌看小说了,碰到句称心如意的象在心底压了几千年的话,却还是被别人抢着说掉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要自己主动去做些事,比如说自己写小说,至不济,象我这样写写自己的主页也好。她就说:背单词倒是很有成就感的。我笑道:哈哈,那你就考把托考把G 吧。

一周后,又碰到陆忆,她告诉我她决定要考明年四月的G 了。

“决定出国了?”我问道。

“对,决定了。”

“你男朋友同意了?”

“他不同意啊,不过我的事我自己决定。我既然说不服他,他也是说不服我的。”

这倒是陆忆一贯的性格,很有个性的口气。然而我心中不免产生了些无奈的感觉,是为了他们俩前途未卜的未来,为了陆忆的男友,又或许只是想起了我自己?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那就好好考吧。”

“好象你一直都不想出国?”

“是啊,我是坚定的不出国主义者。”

“为什么呢?”

“英语太差,懒惰成性,考试恐惧症,对祖国母亲深厚的爱加逆反心理。:))” 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索性把平日里常用到的几个原因用开玩笑的口气一下子都说了出来。

“呵呵。其实不出国也好,各人不一样的。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出国是一种逃避。在国内,亲朋好友特别是父母的目光总是殷殷地看着你,失败了,他们会真心地安慰,可背后却免不了失望地叹息。我是受不了这种关爱的!到了国外,怎么着也能混个汽车洋房,衣锦还乡一把。用你的话来说,颇有成就感。:-)”

“有点道理哦。不过我倒觉得在国内更容易满足我的成就感呢。在国外,你也就混个汽车洋房,还想怎么样呢,再往好里头发展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和周围的人一样,也就是个中产阶级。在国内,凭我的本事,努力努力,将来我想也能混到汽车房子的吧,那不算什么大事业,在国内也不算普通老百姓了吧。虽然都是汽车洋房的结果,不过我的条件更艰苦,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啊,呵呵……”

我依旧用玩笑的口气说着。未来,未来会怎样,谁又知道呢?就象我不曾把对韩晓芸的爱变成现实,那些藏在我心里的小小的野心,将来会变成现实吗?我早已经没有把握了。变化,变化太快了。

那时候我也是这么对韩晓芸说我不想出国,我要在国内好好地干些事业。那时候她说:你这个坚定的不出国主义者啊,可我是一定要出去看看的。如果四五年后在国外呆累了,如果到时候你还是这个样子对我,也许我会重新回到国内来的。到那时也许……。也许怎样?我追问道。她笑着说:叙叙旧啊。我说我会一直这个样子等你的,你不是说过什么时候见到我都不会感觉陌生的吗?她说是啊,我害怕被欺骗被冷落被遗忘,可我知道你不会这样的。

这些话你还记得吗?这些话恐怕你已忘记了吧。这些话说了还不到半年啊。这些话还在我的耳边响着呢。可我被欺骗被冷落被遗忘了。变化,变化太快了。我喃喃地向大洋彼岸的韩晓芸送去她听不到的呓语。而这些话有可能再次成真吗?你和苏宁还会不会分开?我们是否还有可能走到一起呢?昨天晚上,你又到我梦里来了,你知道吗?你泪水涟涟地投进我的怀抱,说经历了这么多年,你才知道谁是真正爱你的人。我半是欣喜半是怜惜地拥着你,说你这个小女孩,你终于明白了,心里无比地满足。

“你最近好不好?”陆忆清了清她那半边的屏幕,打出一行字。

猛然间,我明白自己又滑入思念和想象中了。梦又能说明什么呢?那终究是虚幻的啊。我又凭什么说自己才是真心爱着的,韩晓芸和苏宁倒不是真心相爱的呢?而我不是也不得不忘却,背弃自己一直等她的诺言吗?心头那个声音又怪笑起来: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你就在虚幻中过把满足的瘾吧。

“努力忘却中……”我清醒过来,叹了口气,转而坚定地敲打着键盘。我明白,我既然选择了遗忘,我就不应该这样沉湎下去,我就得打点我全部的气力和我对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臆想,还有现实中我所有的悲伤和虚荣打一次艰苦的战争。

我知道我终将会赢得这场战争。心头的那条蚕依旧啮着我的心,但我知道到了季节它就会吐丝结茧,将自己封藏起来。而在漫漫的前路,我也知道终将会有一个女孩和我相知相惜,同行同心。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甚至也不能排除仍旧是韩晓芸,但即便是韩晓芸,即便我们还会有将来,那也是将来的事了。而现在,我必须忘却。

我站起身来,看看窗外。窗外有一棵树,坚定地站立在那里。一阵秋风吹来,叶子簌簌地落着。我想这秋天里的树,心中也一定期待着下一个春天,它也知道自己必然会拥有下一个春天。只是,想要换上一种新绿,总是要接受这秋风的洗礼,先褪去一身枯黄吧。

不可捉摸 (1)

不 可 捉 摸

那家酒吧藏在五道口附近一条小路的深处。每张桌子的上面都有一盏吊灯,平时寂寞地等在那里,直到有人坐下,才露出些昏黄的笑意。音乐若有若无地响着,听不真切。屋子的尽头有个小舞池,几对模糊的影子在轻轻晃动。一个男人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背靠着吧台,眼睛魔魔怔怔地不知道盯在哪里,双手交叉着,一手拿着酒杯,另一手挟着支烟,烟静静地燃着,烟灰长长地缀在哪里,看上去已是好久没有动过了。斜对面有一个女孩和三个男孩在打牌,不时能听到那个女孩兴奋的尖叫声,看到她把牌重重地拍在桌上。

陆忆在对面说着她的三峡之行,看上去玩得也很兴奋,连声音都轻快得象股不安分的风,一个劲地朝我耳朵里钻。我却心不在焉地听着,也听任它象风一样不留痕迹地吹过。下午接到陆忆的电话,说她已经从三峡回来,问我还记不记得欠她的东西。这顿酒是早就许诺好,说等她回来后就兑现的。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带她来到了这里。

也许是又有几分怀念吧,虽然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过了,但一两个月前的那些个晚上,我却常常泡在这里,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想着自己简简单单的事,嘴里心里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唱的是那么一句歌词:我爱的人已经飞走了。韩晓芸,那个短发的北邮女孩,那个让我生命中第一次如此深爱的女孩,她飞到大洋彼岸,也已有一两个月了吧。那些个夏天的夜晚,感觉仿佛已是很遥远了,可在印象中却又如此清晰,象一口古老的钟,虽已年代久远,锈痕斑斑,可钟声依然铿锵洪亮,依然能震动人的耳膜,震动人的心房。

突然,对面沉默了,我这才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沉思中醒过来。抬起头,陆忆正笑吟吟地着看我。

“你最近有心事吧?”陆忆问道。

“没有。”我熟练地用一本正经的口气回答道。

“别骗我啦,看的出来的。要不怎么戒网了呢,用电话才能找到你。”

“忙呢,实验室的项目要赶在国庆节前鉴定……”。于是我开始和她说起实验室的项目,说任务是如何紧,说老板又是如何“器重”我。

陆忆没有插话,只是在对面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带着她那份盈盈的笑意,手中轻轻地转动着她那杯“红粉佳人”。那酒是粉红的颜色,稍带些浑浊,而杯口斜插着一片橙,却别有风情地点缀在哪里,就象陆忆的笑,将她那张并不很出众的脸点缀得别有一番美丽。

那是一种亲切的,平和的笑意,象冬日里一片暖暖的但并不刺眼的阳光。于是我所有的伪装和矫饰也在这笑意中渐渐融化。突然间,我感到一阵烦躁。我的双唇,喋喋不休地蹦出些言不由衷的台词,我这个演员,兀自坚持着演技拙劣的表演,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呢?我抬起双手,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下,仿佛想抹去自己戴着已久的假面。

“其实我没戒网,在用另外一个ID上网呢。”

她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道,“sigh是你吗?”

“咦,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很谨慎,很隐蔽,每次上站都是利用北大未名中转站的BBSNet功能再转回清华的BBS 来,陆忆她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呢?

“看过他几篇文章,很象你的风格,胡乱猜的。”

“你可是慧眼识英雄啊。”我开玩笑地说。

“挺喜欢有篇文章的,有普希金两句诗的那篇。”

“哦,爱情在我心中还没有消亡,希望将来有人爱你如我一样。”

是半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我收到了韩晓芸出国后给我来的第二封Email。 第一封Email,她告诉我她在国外新的Email地址。现在想起来,那只不过表示她还记得我,也许带了些例行公事的意味。我却莫名地兴奋起来,仿佛期待着什么奇迹似的,我开始疯狂地给她写信,说我爱她,爱她依然,爱她不变,爱她永远。那时的热情令我自己都很惊讶,和她一直不回信给我带来的沮丧交织在一起,让我整日整夜都处在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我不懈地重复着自己可笑的举动,直到那个晚上,也许是她再也不能忍受我的疯狂与可笑了,我收到了她的第二封Email, 让我不要再给她写信了。我的热情刹那间烟消云灭,我突然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清醒。就在那个异常清醒,清醒得想哭的晚上,我写下了那篇文章。

“其实用不着将来了,她已经有别人了。”我努力地笑着,尽量装作轻松的样子。我的心又感到一阵阵地抽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哦,被人抢走啦?”陆忆也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也不是抢,我没有用力。”喝了口酒,我接着说:“也用力了,可是是到了无济于事的时候才象个赌徒似的孤注一掷。”顿了一下,我又轻轻叹了口气,补了一句:“可是赌徒总是要输的,输个精光。”

于是我开始慢慢地讲起了韩晓芸。

四年前,我们两个宿舍是友谊宿舍,在一起玩过几次。爬过龙庆峡,吃过我们宿舍一个哥们的生日蛋糕,打过两次牌,放过一次风筝。我本来对这种事并不热心,又是个内向寡言的性格,因此对她们的印象并不深刻。对韩晓芸的最深的印象也就是她打牌时老爱耍点小赖皮。交往维持了一年左右,也便象生命中许许多多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渐渐地就各奔东西,杳无音讯了。

直到清华的BBS 开了后,我又和她在网上重逢。然后就是常在网上写信,聊天。慢慢地我就将心中的友谊变了质,爱上了她,并且自以为她也爱上了我。那个时候她没有说过爱我,我也没有说过爱她,可是我总是在想那还用的着说吗。何况她说过和我在一起是多么的安宁和美丽,她也说过和我如此相知真是一种缘分啊。我也总觉得我和她在两年后的重逢明摆着是一种缘分,所以尽管她毕业后就要出国,而我要读研,可是我一点都不担心,我是那么相信缘分,相信她是逃不出缘分的。我只是漫不经心地等待着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可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却在出国前两个月认识了一位志同道合的男友,比翼双飞,飞到美国去了。她找到幸福的归宿,而我却跌入失落的深渊。那种失落感导致了以后一系列荒唐的举动,如她走之前我整理了我们一年来的信件拷在磁盘里交给她,指望她能想起过去说过的那些话;如她走后我写的那些疯狂可笑的信,指望她能被我的痴情感动,能够回心转意。我专门在我的Email 软件里为她开了一个folder,因为我不想把她混作一般的朋友,不想把她的信混在一般朋友的信里。可是,那个folder里至今也只有两封信,第一封告诉我她的地址,第二封告诉我不要再给她写信了。

说到这里,我不禁笑起来。强烈的讽刺意味让我获得一种古怪的快感。我甚至想把韩晓芸飞走的那天我去机场给她送行的事也说出来,可我还是忍住了。那是这一系列荒唐事件中顶荒唐的一件,可笑而又可怜,象舞台上的小丑,象漫画里的三毛。我甚至因此发誓不再去机场送人了。或许那会成为我一生中最大的笑柄的,我想。

陆忆低着头,喝着酒,静静地听着。等她再抬起头来时,笑容依然在她的脸上,只是嘴角淡淡的好象有了些无奈。声音也不再轻快,变得低缓起来。

“其实谁都有烦心事的。”她说。

“看你那么快乐,不象有的样子嘛。”

“当然有,烦着呢。”

我微微一笑。在网上认识陆忆也有好久了吧,她和我一样在网上是个活跃分子,经常一起参加些BBS 上的活动。在我印象中她也一直是个开朗乐观的女孩,谁要见了她美丽的笑容,听到她象风一样轻快的声音,会觉得她是个“烦着呢”的人呢?何况她还有男朋友。我想象着她看着男友幸福的眼神,心中突然间一酸。我知道,我同时也想起了韩晓芸看着苏宁时那幸福的眼神了。

“其实,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有个男朋友好好地相爱着,什么心事都有个亲密的人说说,再大的烦恼也大不到哪里去呢。”

“我的烦心事就是他呢。”

“哦,闹别扭了?”

“是别扭吗?也不是,只是感觉越走越远了。不象原来那样亲密了。你看,和他见面还没和你们见面的时间多呢。”

“那是你不对了,为什么不多花些时间陪陪他呢?”

“是他太忙。现在他在他公司里也是个副头了,大大小小的事,忙着呢。要他和我一起去三峡,他也不肯。就是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总说他的事,也不知道关心我两句。”

喔,关心,关心,我在心中痛苦地念道。韩晓芸临走前对我说,你说你爱我,可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是啊,我也只会跟她在网上聊天写信,讲理想和现实,讲周围的事情和过去的经历,讨论我们看过的小说和电影,讨论BBS 上的某一篇文章。她说你什么时候夸过我,什么时候买过花给我,什么时候问过我用什么香水,什么时候拉我一起出去玩过。和你在一起时感觉自己是个人,而和苏宁在一起时才感觉自己是个女人,她最后是这么总结的。

“而且我也想毕业后出国,他不同意。”陆忆接着说。

“出国不是好事吗?”

“可他是肯定不会出国的,他在这里干得挺火的。”

“那你不能不出国?”

“可我真的想到国外去看看。我还年轻,真的还想搏一搏。”

我无话可说。有什么可说的呢,韩晓芸也这么说,还年轻,想出去看看。我没有劝过韩晓芸,我想我更没有理由去劝陆忆的。可是,我在韩晓芸心里又算什么呢?她并不需要为我做什么的。而陆忆,她不是在犹豫吗?那是因为她心里有她的男友啊。我望了一眼陆忆,她低着头,三峡给她带来的兴奋荡然无存。

“对不起啊,本来看你挺高兴的,让你想起烦心的事了。”

“说说也好。不过三峡玩得真的很开兴,玩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大概烦恼都扔到长江里去了。”

“你回来了,它也会跟回来的。”

“是啊,还有别的事呢……,唉,不说了吧。”陆忆想说什么,然而还是沉默了下来。然后偏过头去,呆呆地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也不想再说什么,再询问什么。我总是有意无意得就想起韩晓芸,这让我觉得很累很疲惫,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关心别人的事情。我向四周望了望。打牌的孩子们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而那个忧郁的男人却还是那样地坐在那里,手里的烟依旧静静地燃着。应该换了好几支了吧,我想。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也是一支燃着的烟,被夹在造物主的指间。总有一天,烟会被点燃,然后在暗红的火和淡青的烟中慢慢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只留下一片灰白的烟烬。这是烟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不可逃避,无力抗拒的宿命。我的青春岁月在燃烧,我的初恋故事象那暗红的火,闪了一下,便又化做淡青的烟,袅袅地随风去了,而那横陈在心上的灰白的烟烬呢--是散落的回忆吧。

“来,干杯,为这个心事重重的年龄。”我举起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清冽的扎啤从嗓子眼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在这个初秋的夜晚,我略略感到有些凉意。

昨日情怀

0
这是个自传体故事。其中的事件和人物真假参半,虽然其中的感情、感受和感觉十之八九是自己的经历和体验。

之所以贴在这个版是因为写这篇东西的冲动源于去年年底在本版看到的wenny 的一篇文章(参见#282),文章里写道:“年少时的无比纯洁和无比专一的心怎么能回复!我深深的哀悼我的曾经纯洁的心!”

其实这篇东西的(1)(2)在去年年底时就在这个版上贴过,只是后来自己忙,没有续下去,就自己删了。今年三月关站的时候又碰上自己闲,无聊之余又翻出来写,写了一半先贴在了书山BBS 。感谢alica 和stephen 转贴过来。这两天趁五一放假,把它写完。因为自己又要忙,再拖真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之所以说是故事而不是所谓自传体小说,是因为自己没有把它当小说写,没有追求细节的斟酌和人物的刻画。因此这两方面都有些线条化和概念化。大多数文字应该算是一种回忆,一种缅怀,一种印象,一种自言自语。

这里也是将七年里发生的事情压缩在了两年半来写,因此很多地方也许显得突兀和不自然,也肯定有破绽和不合理之处,大家就多包涵吧。

前几天碰到一个七年前一起打工的人,一起喝酒时,他发了句感慨:“都快30的人了!”听得我心里一惊。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刚上研究生,而我是一个18岁的毛头少年。

从18岁到25岁,这七年岂不正是一生中最美好最瑰丽的青春时光。故事里说三年,其实我想说的是我的这七年。再过两个月,就是我大学毕业五年了,再过四个月,就是我踏进清华园十年了。十年也就这么一晃便过去了。就把这篇东西作为我最美好年华的纪念吧。

再过一个月,也是我上BBS 三年了。也把这东西作为我现在淡出BBS 时对网上岁月的一份纪念吧。毕竟我在网上经历很多,这里给我留下了太多的回忆。

也给所有和我一样,觉得“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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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22
这故事写于1998.5,记录的是1991-1997的岁月。转眼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再纪念一下吧。

昨日情怀 (20)

20
林凡寒假回家前的那个晚上,涓又来找林凡。宿舍里的人都已回家了,林凡正用电话联在网上。林凡和涓提到过BBS ,但涓从来没玩过。于是林凡便教涓玩BBS ,并让她看自己的文章。自己则靠着墙壁横坐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他看着涓的面庞,又想起自己那时候在火车上也是这样看着她的侧影的。

涓突然抬起头看了看林凡,然后两个人又都笑了一下,如那次火车上一样。涓离开了计算机,也学着林凡的样子,坐到床上,坐到林凡的旁边。林凡说:嗯,不看了,我写得怎么样啊。

看不懂,看不懂。涓摇着头说。你的东西怎么都那么哲啊。简单的东西都让你给说复杂了。林凡说:是因为你还太单纯,没有看到事物的复杂性。涓哼了一声,林凡又补上了一句:不过,我是多希望你能够永远这样下去啊。

涓动了动身子,很自然地将头靠上了林凡的肩膀。林凡想拒绝这种颇有些亲密的行为,然而终于没有动。涓拖过林凡的手说:来,我给你看看手相。林凡说看吧看吧,你能看出什么来。涓突然间叫起来:哇,你是个大花心啊,感情线这么乱。林凡被逗乐了,说原来这么多事是命中注定的啊。

两个人就这么说着,时间过得很快。林凡心里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自己究竟爱不爱涓呢,自己该如何对待涓呢。涓说,我走了,你还要坐火车,早点歇着吧。林凡点了点头,穿好外套,准备送涓回去。涓从包里拿出条围巾说送你的,看你总缩着脖子。林凡笑着说谢啦,随手将围巾往脖子上一围。涓说:真难看真难看,我来给你围。林凡却一侧身,躲过了涓。

走在清华的中央大道上,林凡看着那夜的月亮无比澄澈。林凡想涓也就是几年前的自己,同样拥有和这月光一样纯洁的心。可自己没有了。他突然间又想起自己给纪文办完离婚后纪文给自己回信中的话:“看到过一句话说人生就象编程序,错犯得越早,问题越大,修改的代价也越大。原来很喜欢,现在却在想人生并不象编程序,有时候犯下了错,多大的代价也修改不了了。”

他是在感慨自己和刘菲的婚姻吧,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错过之后,这几年步步是错,永远无法修复,多大的代价也无法修复。涓呢,是否也会象自己一样,如果自己不能爱她,如果她的第一次爱情也如自己一样灰飞烟灭,是否也会在几年后的某一天,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感慨呢。

林凡对涓说:我给你唱首歌吧。涓说,哈,你还会唱歌啊。于是林凡又轻轻地哼起那首在心底哼唱了无数次的《没有想法》。

你别为我呐喊别为我哭
别让我明亮的眼睛模糊
你别给我幸福别给我苦
别让我知道了回家的路
世界是怎样大我也很清楚
但我已不能在乎

你别让我看得清你的眉目
听得清你随意里刻意的倾诉
你别用你长长的长发挥舞
纠缠我纠缠已久的关注
你的目光我想我也该清楚
但我已不能在乎

不能在乎啊你的容颜
誓言和眷恋为谁永远
不能在乎啊我的昨天
那天真的笑容会不会变

喔…

是我已疲倦了吗
是我已厌倦了吗
抓紧我的手我不说话
你听不听得到我的回答

是我想离开了吗
是我想放开了吗
沉默的我怎么告诉你
其实我没有想法

你的目光我想我也很清楚
但我已不能在乎
世界是怎样大我也很清楚
反正我已不在乎

涓笑道:唱得真难听,不过不是对我唱的吧,我可是短发。林凡唱起这首歌,鼻子总是会发酸,心中总是会回到那个夏天,那个大雨滂沱的夏天。可是这忧郁一下子被涓的笑声冲破,自己也笑了起来,摇摇头心里说这个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啊。然后涓不笑了,说: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许多事,虽然我从来没问过。你是不是不再相信爱情了呢。其实,我也常想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永恒,有没有天长地久,有没有那么美丽的爱情。也许,也许爱一次就够了吧,管什么将来呢。

不,你错了。林凡说,我相信,我相信有那么一种爱情,那么一种可以地老天荒的爱情。只是我现在没有信心,没有信心能得到它。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对别人也没有信心。或许我转眼就变,或许是别人转眼就变。可是我还是想等,等一种不会再变的东西。我只是在等待,等待着有一天我能有这样的信心,有一个女孩能让我有这样的信心。

送走涓回到宿舍,时间还早。林凡躲进被窝里看书。他翻起了前几天在书店买的那本书,扉页上印着“忧郁于我是种太过容易的事”,而封底印着一首诗:

有一种天空,喜欢接近阴霾
有一种生活,不知是否存在
有一种希望,注定走向毁灭
有一种死亡,渐渐被人期待

有一种心境,分辨不清好坏
有一种爱情,不再渴望表白
有一种眼泪,只能流向心底
有一种悲伤,从不表现出来

这本书里面文章和诗并不好,充满着林凡所厌恶的矫情的气息。可是林凡喜欢扉页上的这句话,喜欢封底的这首诗。林凡读着这首诗,总是会想起这几年的岁月。

那些少年的情怀,都永远地留在昨日了。即便再回想起来,再在记忆中浮现出来时,也会带上一种梦幻的色彩,那是一种青春期的梦幻,是那一生中最美好年华特有的色彩。青春,青春总是那本太仓促的书,不也正象手中的这本书,三年最美好的时光,不也就象从扉页到封底这样匆匆地翻过,太过匆匆,太过匆匆。

电话铃声响起来,是涓。她只说了一句话,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我和你一起等。”

昨日情怀 (19)

19
在那个学期涓常常来找林凡玩。宿舍里的哥们问林凡什么时候找到女朋友了啊。林凡笑着说还不错吧,心里却知道不是。他依然想念着婷,无法完全忘记婷。即使在写下那首诗以后,他仍然知道,自己不去要求婷的爱,可还是爱着婷的。现在只是不想再卷入迷乱中,他不想再要天翻地覆,自己的病虽然好了,可仍旧没有恢复过来,他也不想再病一场,无论对婷,还是对涓。他要的是平静,平静,还是平静。

可自己从来没有和涓说起过婷的事,他已经不会再向谁暴露自己的忧伤了。涓总拉着自己看电影、看画展、或就是随便转转。自己偶尔也礼尚往来,因为和涓在一起林凡倒十分开心,涓和BBS 没有关系,和那个充满了伤心故事的BBS 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有时候涓说哎呀呀,你头发怎么这么长,然后押着自己去理发,林凡也不反感,虽然林凡向来讨厌别人指教自己的生活。从涓的身上自己能看到那无忧无虑的青春气息,单纯的思维方式和澄澈如水的心。自己同样有过的青春气息,思维方式和那样的心。可是,只是曾经有过,自己已经永远没有了。

然而自己是否爱着涓呢,林凡自己也说不清楚。经历太多,林凡一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了。自己有过两次冲动,可是都没有结果。因此林凡是那么不相信自己偶尔涌上心头的冲动,在冲动来临的时候总是以一个冷笑化解之:你难道忘了看了婷的信以后的冲动吗?

林凡也不敢相信涓。涓说的那些话婷也说过,或许说得更动听,可是那没有丝毫的意义。涓对自己的欣赏、信赖甚至是眷念婷也许也有过,可是这说明不了任何东西,即便是眷恋,那也只是一时的,稍纵即逝的。

自己曾经说过要给自己一份完整而美好的爱情,可是自己恐怕是永远得不到了。美好或许还有可能,完整是永远不可能的了。过去教给了自己许多,而自己总是要生活在过去中,永远要受着过去的影响,自己永远不会再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地信任谁了,不敢信任涓,同样不敢信任自己。因此那爱情总是要有些残缺的。

想起来自己那时候想过一种崭新的生活是多么可笑啊,自己永远不可能过一种真正的新生活,和过去断绝一切关系的新生活。过去如同幽灵无时无刻都会出现在自己周围。实际上,经过了对丹的冲动,自己的爱情就不可能完整了,自己不也是因为对丹的冲动而始终怀疑自己对婷的感情吗,直到失去时自己才真正明白过来。也许也只有最早对丹的感情才是毫无顾虑,丝毫不患得患失的,虽然那时候不知道付出,不懂得爱情。

那年的冬天,林凡看到了赫尔曼·黑塞的《格特露德》。林凡记得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的后记里提到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是他的私淑。林凡喜欢私淑这个词,他现在也找到了自己的私淑,这篇《格特露德》。那里面的故事和林凡太象了,库恩也曾经有一个朋友摩特和一个心爱的女孩格特露德,也曾和格特露德彼此默契,曾以为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自己的幸福,却也一样不敢破坏宁静的春天。库恩也是不懂得如何和女人交往,象对待朋友一样对待女人。格特露德也是一开始并不喜欢摩特,而最后终于相爱了。库恩也曾觉得他们不会幸福,可最后同样领悟没有权力干涉别人的命运,即便干涉也毫无用处。书中摩特和格特露德结婚后吵来吵去,而现实中婷和吴健分手了。直到现在林凡也不知因为什么两个人分手,可是似乎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了。

喜欢的原因不仅仅是故事的一样,更因为其中的人生观,仿佛是林凡寻找了多年似的。其中的那些话语至今仍然深深印在林凡的心中:“我一生中最不幸的日子比所有比较快活的日子更难割爱”;“人生一世就在于接受不可逆转的事情,无论好坏,都去饱尝一番滋味”;“我无从区分欢乐与痛苦,这两者彼此相同,都使人痛苦,又都使人欢乐。不论我的内心是苦是乐,我的力却是超脱在上,平静宁和地旁观着,它知道光明和黑暗是同出一源的,烦恼与平和是同一伟大音乐的节奏、力度和组成部分”;“痛苦和欢乐同出一源,它们是同一种力的两种运动,是同一首音乐的两个部分,各自都是美的和必不可少的。我想抛弃和摆脱的只是软弱和不自由”;“为她而忍受痛苦,把芒刺更深地扎进伤口去,竟比远远地逃离她,逃离我的真实生活,去过幽灵般的昏黑日子好”,“树让人人都能看到它们的蓓蕾、花朵与疤痕,不论这对它们意味着苦还是乐,它们都抱有强烈的生的意愿。那些一日生的飞虫,纷飞着扑向死亡。每种生命都有它的光彩,有它的美。我于瞬间内看到了这些,我懂得了,我连声称善,我也称善自己的生活与烦恼”。

林凡也连声称善,称善自己得到的这种新的人生观。他终于意识到,痛苦并不可怕,人生所追求的也不只是欢乐。人生追求的应该是一种力,一种超脱于苦和乐之上的力,或者可以叫平常心,或者可以叫作生活和生命本身,或者就是库恩所说的强烈的生的意愿。一个人无法更改不可逆转的命运,但他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不可逆转的命运,可以坦然地对待痛苦和快乐。

那段时间里,林凡反复读着这篇《格特露德》,从中获取一种心理的平静。只是,心理平静了,对未来他仍然充满着疑惑,对自己和他人仍然充满着不信任。他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他才能摆脱这种疑惑和不信任。

昨日情怀 (18)

18
在开往广州的火车卧铺上,林凡倒头便睡,他想幸好研究生的实习定在了广州的一家公司,而没有在北京,否则依然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地方继续呆下去,不知道自己又会如何,现在总算可以安心地睡一会了。

当清晨林凡醒来时,他看到了对面卧铺上的一个女孩。是个很年轻的女孩,正趴在铺上托着腮帮,专注地盯着窗外。林凡看看窗外,没看到什么好看的,便又奇怪地看了两眼那个女孩。那个女孩也转过头来看了看林凡,然后两个人都微微地笑了一下。问了句好,那女孩便问道:你这膝盖怎么了?林凡看了看膝盖上那个新鲜的伤口,说:喝酒喝醉了骑车摔的。女孩说我就不明白,喝酒就喝酒吧,干嘛要喝醉呢。林凡说心里有事,醉了就想不起来了。女孩说,醒来不又记起了,要是真能忘记,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那个时候的林凡,本来没想在火车上和别人说话。可是那个女孩问这问那,自己却也不好意思太没有礼貌。渐渐那个女孩的单纯和活泼倒让林凡郁闷的心稍稍有些松动。林凡看着她那无忧无虑的脸和一双明亮的眼睛,脑袋里便浮现起顾城的几句诗来:“你没有见过乌云,你的眼睛有蓝天一样的颜色”。林凡想,自己见过太多的乌云,自己的眼睛已经模糊,那么单纯的日子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那个女孩叫涓,北京人也在北京上大学,这次是到广州姑妈家玩。不过这些林凡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林凡并没有问过涓什么,也没有告诉涓太多。因此当林凡有一天接到涓的电话时觉得十分奇怪,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涓说我知道你是在这个单位实习的嘛。涓姑妈家的计算机出了点毛病,于是涓便想起了林凡这个玩计算机的。当林凡在涓的家里弄好计算机,看到旁边的Modem ,他突然间特别地想联上网,联回清华BBS ,看看婷。可是他终于忍住了。

当涓送林凡出来的时候说:时间还早,我们走走吧。林凡以为涓看出了自己的低沉,连忙推辞,他不愿意再对谁暴露自己的悲伤。涓说:不行,你帮了我的忙,我一定要请你吃冰的。于是两个人边吃着冰边乱转,转着转着便转了好久。涓根本没有问林凡的事,仍然是说说笑笑的,林凡记得他们聊了好久那年依然火爆的进口大片。涓说好羡慕《廊桥遗梦》中两个人浪漫的激情,林凡说我害怕浪漫,我宁愿要长久而不愿要激情。最后两个人转到了公车牌子下时,涓说这路好短啊。林凡也不知怎么忍不住开起玩笑来:那么喜欢和我散步啊,那我们再走走吧。涓对林凡做了个鬼脸说,哼,美得你啊。林凡发现自己在心里乐了一下。

可是只是那么一下。林凡随即便在心底叹惜一声,又恢复了忧郁。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恐怕永远都会是这样,快乐不会永驻于心了。快乐如闪电,最多只能刺破一下阴霾,然后便消失了。

回到北京,林凡忍不住又去偷看婷和吴健最近的信。看到婷已不再有迷乱、痛苦和反复的时候,林凡惨然一笑。那是林凡最后一次偷看他们的信,他想以后也没有必要再看了。

新学期开始,林凡将精力投入到自己的硕士课题中,还在两家公司里兼着职。那时候宿舍开始可以租电话,林凡便第一批去租了,以便更好地和公司联系。林凡又让自己忙起来,日子过得飞快。有时候林凡也会上上站,只是BBS 已经不再让他迷恋了。那时候清华已转成了火鸟系统,网上的人已越来越多,朋友们的新朋友也越来越多,林凡知道某一个人的地位也越来越轻,自己少上网谁也无所谓,谁也不会加以太多的关注。

当突然又收到婷的信的时候,已是十一月了。那封信丢了,因为林凡没有在十二月清华站硬盘损坏那次灾难之前将它转回去。但林凡依然记得那封信的每一个字,因为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信里说:我知道我不应该再找你,可我实在忍不住了。几个月前我就知道另一个女孩的结果就是我将来的结果,可我明知要跌痛,还是要走这条路。

那一瞬间,他又想去偷看婷的信,想知道婷究竟怎么了,虽然最后他终于忍住了。然后他想,早告诉你你不听,活该啊。然后又骂自己怎么这么说话呢。然后他又想,也许自己的机会来了,终究自己还是可能得到婷的。然后又想,婷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自己又要自作多情了。糊里糊涂地想了半天,最后他恼火起来,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又被打破,自己又陷入一种混乱中了。他想,不不不,我还是很累,还是很累,我要安静,不要爱情。

那天晚上林凡做了个梦,梦中他看到一个女孩在哭泣,他轻轻地拥过那个女孩,心里却在不停地问自己,这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惊醒时他仍然记得那个女孩的脸,分明是婷的脸。

来到实验室,林凡平静地回信给婷,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安慰了婷两句,说你好自为之吧,有什么话,我这个朋友还是会在这里听的。然后他在版上写了一首诗。

昔日重来

那枚青涩的橄榄果
是否会有些回甘的余味

那部没有结局的小说
是否能续写未尽的章回

那首填了半阕的词
是否躺在日记里依然憔悴

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是否再没了
说出口的机会

昨夜淋湿我梦境的
是你的泪 而我
却想不起你的名字
忘记了 你是谁

昨日情怀 (17)

17
那个七月很奇怪,整天磅礴的大雨,仿佛要把一年的雨都下完。林凡则是经常参加网友的报告会,正好拚命灌自己酒,也仿佛要把一年的酒都喝完。因此林凡一想起那个夏天,总是会闻到雨后空气的清新和酒醉呕吐物的酸臭混合在一起的古怪的气息。是的,那个夏天一切都充满着古怪的气息。网上的一个男孩以同样的手段同时追求着两个女孩,一个练法轮功因而戒酒的网友破了戒,许多人开始注册多个帐号,许多人的昵称变了又变,站上掀起了一股戒网和自杀的高潮,林凡相熟的一个已有男友的女网友在和林凡对饮时流泪不已因为在网上爱上了林凡的一个大学同学,纪文寄来邮件请自己当委托人,帮助办理他和刘菲的离婚事宜。

那个七月,他觉得生活真象小说,生活比小说还要小说。面对这么多事,林凡最大的感觉就是手足无措,这世界发疯了吗,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那个夏天的主题歌是校园民谣II中的《没有想法》,直到很久以后他哼起这首歌时他仍旧会觉得鼻子发酸:“是我已疲倦了吗,是我已厌倦了吗,抓紧我的手我不说话,你听不听得到我的回答……是我想离开了吗,是我想放开了吗,沉默的我怎么告诉你,其实我没有想法……你的目光我想我也很清楚,但我已不能在乎,世界是怎样大我也很清楚,反正我已不在乎”。他厌倦了这么多伤心的故事,他想离开这伤心的地方,他把这首歌反反覆覆地听着,慢慢地,也真的不在乎起来。

那个七月,林凡突然间喜欢上了一个词,叫做“荒谬”。他发觉自己有点玩世不恭起来。什么事情他都可以转化为一种荒谬,因而可以加之以嘲讽。那个夏天林凡看了《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是看的时候脑袋里缠绕的始终是王硕的原小说《动物凶猛》中最后一段里的五个字“无声的哭泣”。林凡哭不出来,却痛极反笑,嘲笑世界,嘲笑自己,嘲笑生活,嘲笑爱情。

自己的软弱被丹斥责,而现在自己哭不出来的时候婷却被吴健的泪水所打动。真是可笑。吴健狂热的追求吸引着婷,却也是这种狂热让婷不敢接受,这也挺可笑。自己的直觉没有错,纪文和刘菲终究分手了,自己也没有看错网上的许多事情,猜对了网友的许多事情。可是怎么自己总是猜不对自己的事情呢。自己这半年的回忆只有一个婷,可是婷却同时和吴健也保持着边缘关系,自己又是如何地自以为是呢。本来不关自己的事情,自己偏偏要在他们的戏里插一脚,做一个可笑的小丑。自己的戒网也可笑,指望着婷能垮掉,如她自己曾经说过的一样,可自己偏偏会去相信这种鬼话。自以为背弃自己戒网的决定是一种牺牲,不吃中饭光想着安慰婷,可换回来的是一句玩去吧,可笑,这种牺牲恐怕只有在自己心里才有价值吧。

自己也背弃了自己的誓言,去攻击系统偷看别人的信,可这次却丝毫不为此感到心痛,也许是因为爱情的痛苦超过了堕落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如同在那个冬天,堕落的痛苦超过爱情的痛苦。以前林凡常庆幸与丹的感情破灭的同时还发生了许多其它的事情,让他明白生活中有许多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事,那是高尚的胸怀,纯洁的理想。可是现在呢,自己又一次放弃了高尚的胸怀,却是为了爱情。

在后来的日子里,林凡常常将这个夏天和以前那个冬天加以比较。那次从那门考试算起,到自己流泪为止,延续了整整一年,冬天只是其中最低点。而这个夏天只是短短一两个月时间,心中却也同样地天翻地覆。婷曾经和林凡说:这两个月里把半辈子都过掉了。其实自己不也正是如此吗?这两个月耗尽了自己的精力,或许也耗尽了自己一生的爱情。自己觉得好累好累,无比地疲倦也无比地厌倦。然而自己很快地就不心痛了。是累得已感觉不到心痛了吧,也许只是学会了玩世不恭和自我解嘲。从第一次的低谷中走出来的时候,自己仿佛重生了一般,对生活充满了新的希望,那时候想的是:我能从这样的低谷中走出来,还有什么样的坎我跨不过去呢。而现在呢,对生活充满的是一种嘲讽,而对未来是一种古怪的好奇,自己还会碰上什么样的事呢,自己又会怎么变呢。所有一切都充满着未知,因为他不再信任自己,不再信任自己所曾深信那些道理,那些准则,他知道到时候自己又会不按道理不按准则做事。

道理、准则,根本没有意义。到时候一切都会变,一切都会莫名其妙身不由己。说过的话可以以一句“我那时候太年轻”而失去任何意义,做过的事可以归罪于错误和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地犯错误,是啊,可你还不允许人犯错误吗。婷对林凡说有你这么个朋友真好,可是林凡的话婷从来也没有听过,这样的朋友又有什么意义。婷在林凡发火时说你恨我,骂我吧,这样我能够好受些。可笑,要别人恨你骂你不是因为心中对不起而是让你好受些,这样恨你骂你又有什么意义。吴健对林凡说他会好好待婷,信不信由你。可是承诺有什么意义,承诺实现不了也叫做承诺。然而自己信不信又有什么意义呢,信能够让这承诺实现,不信这承诺就实现不了吗?毫无意义,毫无意义。从那个七月开始,林凡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可信,预言、承诺、誓言、决定、道歉、信任、冷静、安宁、回忆、帮助,统统的毫无意义。就连自己的心痛,也没有意义。

那个七月还有亚特兰大奥运会,林凡对这次奥运会几乎没有什么回忆,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关心它,每天只是在网上看看版知道一下金牌的消息。之所以现在还会想起它是因为婷在李小双拿到冠军的那天对自己说:就这样吧,我知道和他硬断是断不了的了。也许以后还要发生些事情,可是现在就这样吧,我太累了,这两个月里把半辈子都过掉了。林凡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不管怎样,只要婷心里平静下来,自己也该走了吧。

昨日情怀 (16)

16
那个晚上林凡失眠了。心是那样得痛,林凡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一种锥心的痛。本来林凡早已就有这样的猜疑,只是硬让自己不相信。自己和婷是那么默契,那么和睦,拥有那么多共同拥有的回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失去她。他也知道婷和吴健最近常在一起聊天,可是自己不以为意,相反他为自己的宽容而自得,自己在爱情上不会做一个嫉妒的人的,你们慢慢聊,没关系。可是那夜林凡却对吴健那样的嫉妒,意识到自己是个失败者,才会对胜利者嫉妒吧。也直到意识到自己也会失去的这一刻,林凡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深爱着婷。

林凡第二天去问婷和吴健的关系,婷说你怎么知道。林凡说你那点事怎么能瞒得了我呢。婷说你不用管,我不想把你扯进来。林凡说我们难道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婷说我知道你要求更多,我不想伤害你。林凡心里怔了一下,自己的心事是瞒不过婷的。林凡说是的我喜欢你,我知道吴健在追你,现在我也说我喜欢你,不过最后的选择还是在你。婷说我不爱你,可我不知道爱不爱吴健。林凡心中又怔了一下,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他说吴健他有女朋友你不知道嘛?婷说就是因此我才犹豫的,不然早就决定了。林凡心中叹了口气。

只是从此之后,林凡再问起婷的事的时候,婷也不再避着林凡。虽然仍然有时候闪烁其辞,拿一些假话来骗林凡。林凡想自己毕竟还算她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困惑的她还是需要一个人倾吐的。可是那些假话又瞒不过林凡,林凡也因此常常心里生婷的气,转念却又感激婷不想伤害自己的善意,再转念又想难道你不知道欺骗我比伤害我更让我痛苦嘛。在那个时间林凡对婷是又爱又恨,自己总是在挑着婷的种种缺点,想给自己找到放弃爱婷的理由,可是挑了一大堆缺点,最后一句话总是“可是我还是爱她”,或者是《情人》中最后一段的那句话:“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于是自己放弃的是放弃她的努力。

婷和吴健分分合合,有时候甚至一天一个样。而林凡的心也跟着他们两个一起起起落落,象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起伏动荡。林凡明白三个人的舞台上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可是自己却始终无法置身事外。林凡也明白自己的角色颇为古怪。自己爱着婷,却又不得不倾听她对另一个人的爱的困惑。这种不得不倒不是因为婷非要对自己说,却是自己非要去听。自己忍不住要投身到起伏动荡的大海里,自己想听,想了解婷,想安慰婷,想对婷有所帮助。

林凡用同样的手段知道了吴健的密码,看婷写给吴健的信。婷在吴健出差的时候也有过“你回来没有”的问候,这让林凡觉得自己当时的动心很是可笑;婷看过吴健的主页后有过“你的笑容好灿烂哦”的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的感叹,这使得林凡后来对“灿烂的笑容”几个字怀着深深的反感;后来婷开始骂吴健说我恨你把我卷进迷乱之中,这让林凡恨起自己的直觉,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些把她卷入迷乱,却想着什么平静和睦的春天呢。后来婷对吴健看到你哭,自己晚上也哭了,这让林凡苦笑起来,自己当时在丹面前表现悲伤,丹斥责自己是个软弱的小男孩,而婷却因此心软而爱上了吴健。

林凡想看看婷的信也许可以更好地了解婷,以便帮助婷。可是直到今天林凡也没有完全弄懂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虽然现在也没有弄懂的必要了。可是在那个夏天,他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婷不爱自己却可以和自己保持那么亲密的关系,会对自己说出那些让自己心动的话来,会在黄山给自己写信。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婷对吴健的感情总是变来变去,永远没有个准,为什么会第一天说:我终于平静了,第二天却说可是我现在伤心了。

林凡和吴健还比较熟悉,他总觉得婷和吴健不会幸福。因此总是在劝婷三思而后行。林凡对婷说吴健对她的女朋友能转眼便放弃,将一片感情转移到你身上,日后怕也会对你也如此的吧。可是当婷真的说和吴健分开了,吴健戒网前和林凡写信说对不起都是他搅了局,你和婷两个人好好珍惜吧。林凡却又感到自己仿佛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一边耍着手腕,在趁人之危。林凡问自己,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怀疑吴健对婷的爱情呢。于是自己又转而劝婷说你同样三思吧,能找到让自己迷乱的人也并不容易。

有一次他实在忍受不住这样的角色,于是决定戒网,另外他还有所期望,因为婷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的话,她会垮掉的。林凡等待着这句话的兑现。可是他忍不住用另一个ID偷偷上网。当有一天他看到婷在版上贴的一首雪莱的诗:“爱情售卖可怜的幸福,你得拿绝望交换!”他又忍不住背弃自己戒网的决定,主动上网找婷聊天,想去安慰仍然困惑迷乱的她。那天中午他连饭也没吃,一直饿着等婷,就想等到婷,可是到了晚饭也没有等到婷。晚上再见到婷,婷对林凡说:别管我啦,去玩吧,我是自找的,你又何必呢。林凡火了起来,说:我也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