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元旦前后天开始飘飘扬扬地落起雪来。网上有人说那是人工降的雪,用以装饰节日的京城。总以为理想中的爱情也应该象雪花一样洁白无瑕,可是却从没想过雪花是可以人工造出来的,正如我差点将我自己的渴望和感动捏造成一段虚幻的爱情,可是我拒绝生命中有这样的装饰。
其实夏岚是个挺好的女孩子,聪明善良也很有才华。然而一开始时我总把她当做个妹妹。一方面因为她喜欢幻想,喜欢沉湎于诗意的生活,心中不免觉得她有点幼稚,另一方面我也总是在劝她,拿着对我弟弟说话的口气,因此不自觉就有点居高临下的兄长的感觉。而彼此熟悉了以后,她性格的另外一些方面也渐渐显露出来,比如特别敏感,常常生点小气,却又不愿明明白白说出来。而我却不喜欢这样的脾气,我喜欢率真而且能够并肩执剑走江湖的。比如在金庸的武侠中,我喜欢黄蓉小龙女,却对一般人喜欢的双儿小昭不感兴趣。夏岚一样也是惹人怜爱,却让我感受不到砰然心动的感觉和相濡以沫的和谐。
我开始渐渐地注意起自己和夏岚的接触,以前上站时见到她总要主动打个招呼,现在总是被动地等她先打招呼;以前两人聊天时我都会主动甚至绞尽脑汁地找些话题,现在冷了场我也不管;以前说话时总是罗里罗嗦,一句话掰成三句说,现在则简明扼要,字珍句惜。
我并不想用一种决绝的方式,直截了当地说什么分手的话,因为夏岚从来也不曾有过特殊含义的表示,如果她并不是真正地爱着我,这样岂不是显得自作多情了?我可不想让自己陷入可笑的境地,我只能努力用一种渐进的方式让她减少对我的依赖和关心。
而我这样做着,并没有感到什么痛苦,失去韩晓芸时那种不可失去的痛苦,至多是少了一个常说话的人,稍稍有些寂寞罢了。我更加明了自己的感觉,因此也更加坚定自己的冷淡。我知道有时候我的冷淡一定让夏岚很委屈,甚至伤心,但是我想,这总要比搞到不可收拾时的痛苦要强吧。
在寒假回家前的那个晚上,我最后一次上站,看完了文章,时间却还早,看看好友名单,朋友已经很少了,大多数人怕是已回家了吧。夏岚也在线上,但我一如既往地不想和她主动说话。转眼看到witty,那个我暑假戒网前和他聊过一个通宵的网友,那个戒网后只有他给我写过信,祝我早些走出来的网友。后来我们彼此也写过两封信,就再也没什么联系了。因为他不是个活跃的人物,我很少能在线上看到他,而且印象中也没有见过他的文章。虽然除了他的系别年级,对于他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每每想起自己唯一一次熬通宵就是和在他聊天,想起他曾经写给我的信,想起他对我的劝慰,就有种亲切的怀念的感觉。因此今晚突然间见到,竟稍稍有些惊喜,于是我呼了他。
“嘿嘿,又见面了。”他一上来就笑,hi也不说一个,仿佛我们比老朋友还老朋友。可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却不以为怪。
“嘿嘿,见面不好吗?”我学着他的口气道。
“笑了嘛,现在怎么样,是清明恬静的笑了吗?”他调侃道。
我心中却有一点感动,他居然还记得我那次和他说起的特里斯坦的微笑。“现在啊,我经常笑了,不过清明恬静恐怕永远不会了。”
“哦?”
这个ID不象上次那样完全陌生了,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依然毫无顾忌,于是我和那晚一样说起了最近知道的一些事情,他也如那晚一样又一次耐心地听着,偶尔说上两句。
我说沈淳放弃夏岚而追求陆忆真是让我啼笑皆非,原以为那种巧合都是发生在小说里的事,其实生活里的事有时候比小说还小说。他说小说是给人看的,而生活却不是,看小说时你是处在全能角度,而生活中你只能看到自己所能看到的东西。其实每个人都带着面具,都有着自己的秘密,生活中你不知道的巧合恐怕还要多得多呢。
我说沈淳那样的人真让我不屑,而夏岚和陆忆却又让我可怜,怎么都为他所吸引而不能自拔呢?他说你不该对沈淳这样诟病,你敢说自己了解沈淳多少呢?你看到的也只是表面的和片面的。你也不必为别人可怜,爱情的事是两个人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人只能为自己负责,别人的事其实你管不着,想管也管不了。
我也说起了夏岚对我的感情以及我对她的冷落,说现在我心湖里的水已经结成冰了,结成这个冬天里拒绝感动的冰,一颗石子再也不会让我兴起波澜。他笑着说你终究不是生活在北极,等到春天温暖空气一包围,灿烂的阳光一照耀,你就融化了。
我说BBS 上故事真多,身边网友的分化组合真让我纳闷,包括我自己仿佛也在其中。他说其实现实也一样,不过也许大家总觉得网上虚幻,责任感这个词在网上显得没有什么约束力吧,因此更明显一些吧。而且大多数人到网上来就是为了解闷,容易嘻嘻哈哈的本以为是开玩笑呢,谁会想到后来就当了真呢,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
我说这世上还有永恒的东西吗?怎么网上有些人今天对这个有好感,明天却又为那个动了心呢?今天因为被冷落而闷闷不乐甚至伤心流泪,而明天又精神抖擞,奔向新的目标呢?他说以前看到一段很有趣的话,说这世界上的人早已不是拿心去爱的了,繁体字一被简化,爱字中间的心就被简化掉了。于是我们俩一起笑。
“我喜欢你的认真劲。”说着说着他说道。
“认真?呵,我现在可是玩世不恭得紧。”
“就是因为你太认真了。希望越大,因此失望也越大。”
我无语,心中却是一动。
“表面上你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实际上是你心里太在乎了。表面上你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其实正是因为你心里看得太重。”
“呵呵,就象有时候一个男孩不拿正眼看女孩是不在乎她,有时是太在乎她。”我记不请在哪里看到这么句话,笑着说出来,算是默认了他的观点。
“是啊,表面上的东西是做不得数的。可是我刚才也说,人看到的通常总是表面的。”
“可是,你倒看透我了。”我笑道,于是他也笑起来。
我们又接着笑着聊着,谈得十分投机,一时间我竟有点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我正聊到兴头上呢,他说还有事,要走了。
“真遗憾啊,以后想和你多聊聊,可以吗?”我问道。
“当然。有个谈得来的朋友,我很高兴的。”
“我也是。这时候我就特想喝酒,”我笑道,“哪天请你吧。”
“喝酒啊,好啊,你自己说的哦,可不许反悔。”
“我可不是反悔的人啦。不过,我明天就要回家了,这酒只有等到下学期啦。”
“那没问题啊,只要你别忘了就行,不过呢,忘了也没关系。”
“就是说我忘了你也忘不了,是吧?”我抢着说道。
“哈哈,说对啦。”
“呵呵,那么就下学期再见了。”
“下学期见。”
我退了出来,心里却还回味着和他聊天的只言片语。他是那种不拘小节,嘻笑自如的人,可是有时候说出的话又觉得一针见血,意味无穷,让我觉得又明白了不少。第一次和他聊天却怎么没有感觉出来呢,恐怕是因为我那时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中吧,其它什么都进不了我的心吧。
也真不辜负他的witty 的ID,我正这么胡乱地想着呢,夏岚却呼起我来了。
“你是明天走吧?”夏岚问道。
“是啊,前几天不是和你说过嘛。你说你还得过两天吧?”
“是。祝你一路顺风啦。”
“谢谢你,也祝你了。”
“谢谢。”然后,她就没话了。我也铁了心地不说话,另开了一个窗口翻翻这段时间里发的新文章。
过了一阵子,她接着说道:“你最近怎么不理我了?”
“我不是在理你吗?”我狡辩道。
“你现在都不太和我说话了。”
“哪里有那么多话说呢?”
“你却和别人聊天。”
“你是觉得我不能和别人聊天吗?”我心中一阵冷笑,接着却又摇了摇头。
“不,我是怕”怕字后头的字却迟迟不出,最后却连前面的字符也都擦去。
“怕什么?”我心里其实也明白她想说什么,可是我仍然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
我也就不说话了,任一种冷淡的气氛笼罩着彼此的屏幕。
过了一会儿,她又打破沉默道:“你不知道我的心。”
“那你告诉我啊。”我仍旧保持着轻松的语调,但我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我明白我最近想做的努力是一点作用也没有起到。
“不,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以后会让你知道的。”
她又来了。夏岚经常这样,说话说一半却又不说下去,这种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脾气让我很厌倦。有话想说就说呗,不想说别说也就是了,偏偏又要露出个头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沉吟了一下,说道。
“那你说。”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爱我。”我知道这个问题太直接了,然而我想象今天这样的局面,也许摊开来说会更好一些。既然她吞吞吐吐,那我就直奔主题吧。
我等了很久,她那边才蹦出几个字来:“我不知道。”
这也是我能想到的回答。爱这个字是轻易不会说出口的,可是她也没有说不爱。
“是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现在对我的感激和关心到底是不是爱,对吗?其实我知道,你只是在溺水的时候抓住了一片木头,因此很感激它,感觉不能失去它。可是你到了岸上,你就该知道,这只是块木头而已,你终究还是要丢开它,轻装上路的。”
“不,我不想失去你,也不能失去你。”
“呵呵,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不能失去韩晓芸呢,”这句话又让我想起和韩晓芸的往事。不想失去,不能失去,我当时不也是这么以为的吗?其实失去了又有什么呢,不就在心中留下了一些到现在还不能完全忘却的回忆吗?“可是我不是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吗?”不想失去,不能失去,当初那些执着的话语仿佛又飞了回来,扇着自己的耳光,想到这里,心里对自己不禁又多了几分不屑和自嘲。我终究是个善变的人,没有那种执着的本性。可是,夏岚你恐怕也没有吧。我继续漫无边际地想着,手里也继续漫不经心地敲着:“你那时候不是也说过不能失去沈淳吗?还说什么I am sure of this。”
她那边却停了好久,然后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种对谁都会这么说的女孩?”
我心头一怔。刚才我一直在自己想自己的,有点自言自语的味道,主要是在自嘲,顺便将她带上了,可是自嘲可以,她却是万万嘲笑不得的。她是那种敏感的女孩,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她却联想到了些别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说而已。”一时间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打着哈哈。
“你说这种话我很伤心。”
我叹了口气,心里想道,夏岚啊夏岚,你要不是表现得这样敏感和脆弱,不是什么都放不下,而是能够满不在乎一点,能够把什么都看得开些,面对这个纷繁的世界不是动不动就伤心一把,而是能够多点坚强,或者仅仅多点自嘲,也许我就会爱上你了。
可是我嘴里只好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让你难过了,我很内疚。”我又能说些别的什么呢?
“我这里要关门了。”过了一会儿,她说道。
“哦,那就再见吧。”
我在等着她回个再见。可是似乎等了很长时间。突然她那边冒出一句:“我想我还是爱你的。”
在我的一楞神之间,她已经先退出了。我心里不知怎的,竟感到一阵的绝望。我仰起头,抬起双手,似乎想向老天祈求些什么,可是我看到的只是天花板和日光灯发出的苍白的灯光,我知道我什么也祈求不到,于是我又只好耷拉下双手,交叉着盖在额头,双眼怔怔地望着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歌词版,我突然想起刚刚看到的一首歌词,匆匆翻到,是裘海正的《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又恢复了身体和手的状态,跟着歌词轻轻哼起来。“爱与被爱同样受罪”,说得真好,我将这句词反反复复哼了好些遍,心头泛起的也不知是一阵冷笑还是一阵苦笑。